有两个上海,一个是地理位置上的上海,唐朝时还在海里。
历史介绍说上海最早是华亭县,这不太准确,因为是上海后来地盘变大,把华亭包了进去,其实上海把它的上级松江府也包了进去变成了松江区,正如深圳墟把它的上级宝安县包了进去变成了宝安区。
上海之名来自上海县,县城在今天城隍庙文庙那里,而上海县之名来自上海浦,一条河,与之对应还有一条下海浦,河道在今天下海庙那里。
上海下海,两条小河,吴越南粤到处都是小河,城市里的后来基本都被填了变成了路。小河下海只剩下庙,小河上海变成了包罗万象。当然深圳也是来自小河,圳是水沟,深圳就是深水沟。
有两个上海,如果只是地理位置上的上海,那么中国每个县都可以从先秦秦汉开始说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另一个上海,人们熟知的上海,文化意义上的上海,上海之所以是上海,源自于 1843 年上海开埠,欧洲人建立的一个城市,从今日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南岸那里的原英国驻上海领事馆开始建设,一直拓展到赛马场(人民广场),英国人在香港也建了赛马场,今天的跑马地,香港电影里的赛马赌博源自这里。
上海之所以成为举世闻名的上海,是始于这里。上海一开始是一座纯欧洲人的城市,最早进入上海的华人“老上海”基本是民工和难民两种组成。
城市发展都是地利+机遇,地利不用说,大河大路之处,而机遇很大概率是战乱,比如五胡十六国时西凉(甘肃)就曾是文化高地,因为战乱导致大儒都跑去了那里,人们以来自甘肃为荣,去辨经一听就高人一等。对了,文化高地敦煌就是那时开始的,跨越千年到现在。
上海的发展经历了几次历史事件:第一次是小刀会起义,导致很多有钱人带着钱还有大量难民跑进了上海避难,第二次是太平天国起义,导致很多有钱人带着钱还有大量难民跑进了上海避难,第三次是清朝灭亡,导致很多有钱人带着钱还有大量难民跑进了上海避难,第四次是北洋军阀混战,导致 …,第五次是日本侵华,导致…
香港在 49 年之前没什么高速发展,南粤经济集中在广州城,其它地区的经济集中在上海,比如川菜出名,其实是以盐帮菜在上海出名的,因为自贡盐商有钱,有钱就得去上海滩。此时上海的地位和逼格都高于香港,当然,也高于那时的东京和首尔,上海是那时的远东第一大都市。
张爱玲身为一个在上海长大的北洋后裔,去香港大学读书,对当时的香港就没什么好感,非常期盼放假回上海,以至于后来跑去香港,也没过多停留,又跑去了美国,错过了后续财富积累的黄金时代,导致一开始在美国过的比较狼狈,当然,她可能对此也不甚在意,因为她不喜欢那时的香港。
香港的发展始于 49 年以后,很多有钱人带着钱还有大量难民跑去,49 年后也陆续有人跑去,后来的很多香港文化名人,比如王家卫、沈殿霞、郑佩佩等,都是小时候生活在 1950 年代的上海。
所以上海和香港的城市发展路径是类似的,都是历史节点的通风口产物。
上海从 1843 开埠至 1945 抗战胜利国民政府接管,已有 102 年,而从 1949 到今天还没有 100 年。在那 102 年里,上海是一座城邦城市,由推举产生的工部局管理公共事务。
其实唐朝时很多西域的小“国”,在《西游记》里可能也映射过,它们严格来说都不是现在意义的国,而是城邦城市,就像春秋时西周的分封小国一样,所谓的国其实是一座城,看看“国”这个字,就是围起来的城,城里的是国人,城外的是野人(callback 历史书“国人暴动”章节。
西域的那些小国城邦,有几座城是由一些商人传统的民族建立,凭借丝绸之路的地利生财,那里就是元朝海运时代来临前的马六甲新加坡,类似于沿路的港口们,而长安其实就是海运时代来临前的“沿海城市”,东亚第一大港。
这些小城邦并没有权力意义上的官僚,有的只是被推举出的类似于工部局一样的管理组织,后来被唐朝灭亡后,这些民族的人就都迁居内地,改为汉姓,比如白居易的祖上就来自这些西域小国,而沿着这条航线而来的商人,显然还有我们熟悉的大诗人李白,经青海道折甘南而下进入蜀地。
上海因占据海运与扬子江航道交汇的黄金十字路口,而成就第一繁荣,以前的扬子江航道是国际航道,所以会有历史书上“万县惨案”这样的事件,很多城市因此兴盛,比如汉口、沙市、宜昌,直接塑造了这些城市的人文特性,同时也带动了很多人们现在熟知的食物的诞生,比如火锅、热干面、早酒,都因与航运有关的工人们聚在一起要吃饭,才催生了这些食物。
是的,很多“传统”食物的历史并没那么久远,都是随着工业化进程才刚诞生的(比如因大车司机而诞生的新疆大盘鸡)。工业化带来分工,工人们不自己做饭又有工资又要吃饭,许多追求速度快且味道香的小吃就此诞生,而在农业社会,人们都在自己家吃饭,也没闲钱,只有帝国首都或各地府城,才有大量吃国家饭的食禄阶层可以撑起消费,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经济活力。
从上海离开的前一天,我又沿着苏州河走了一道,在那里住过很久,过了桥有一家很好吃的山东饺子,最好吃的三鲜饺子,20 块钱 20 个,夕阳时刻的苏州河岸拥有一切赞美,沿着河边流动,穿过外滩源,那里有喝过几次酒的书店二楼酒吧,每天都有各种淘宝店模特摆拍,折到外滩,沿着建筑群走到福州路再折下去,那里有下雨天吃过的老北京涮肉嘿那叫一个地道,路口对角,之前去过一次的展馆似乎还开着门,我走进去问还可以看吗?小姑娘说可以可以你扫这个码登记一下这边可以挑一张你喜欢的明信片。
真不错,要走了要走了还能蹭个展。
最后一天的下午寄出东西后,我又去吃了附近的沪西老弄堂,穿过每次路过都想拍的静安嘉里中心十字,静安寺地铁到常熟路,沿着五原路走到乌鲁木齐南路再拐武康路,这路线我已走了无数次,而这是此次离开前的最后一次,HARMAY 下面的新的来自澳洲的咖啡店马上要开业,之前在陆家嘴绿地的 COFFEE CUBE 喝过一次,2021 年我在北京西单第一次看到 HARMAY 时就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去 HARMAY 工作,因为觉得它们的设计太酷了,事实上我当时还跑到上海面试过,面过了但因为薪资没谈拢没去,毕竟它们是个化妆品公司而不是纯互联网公司,如果当时去的话,可能就没有去南粤的故事了。很少有我觉得“酷”的公司,小时候一直以为长大后到处都是酷的公司,事实上不是,大多都是土锤,表面就土锤或面子还行但内在土锤,总之土锤遍地,这真是让人难过。
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俺有理想,所以俺伤心,麻烦通融一下吧。
在安福路和乌鲁木齐南路街角的咖啡馆里喝完最后一杯上海的咖啡后,突然让人想起“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大保健”,总之,我在上海去过了 580 多家咖啡馆,我要走了,因为咖啡馆都被我去遍了,虽然上海有 9000 多家咖啡馆,世界第一,但可能很多是瑞幸库迪这样的,总之城区里的独立咖啡馆我基本都去过了,出门不知道该去哪了,我只好离开。
上海的 100 年前的街区依然无比美妙,没人会再建这样的街区了,随着脚步场景不断切换,不同的建筑,不同的建筑细节,都能让你的审美获得快乐,不论何时散步都很美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有的再不会有了,世界历史的间隙,一些东西出现在了那里,仅此而已。
世界一直向前,整个人类社会都更高更快更强,那些有趣的小东西不是 scalable 的,就会被人们抛弃,只有旧时代的人们,才可能几百年雕一个石窟,几百年建一座教堂,几百年藏一个经洞,没考虑这玩意怎么开连锁店怎么赚钱。
世界一直向前,工业化无所不能,但工业化无法建造心灵,因为心灵得足够浅才能适配工业化的娘胎特性“无限扩张”,但浅薄不是个好东西,浅是一种病毒,让人都浮在空中,晕乎晕乎,触及不到任何真实。
我依然想起我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打车过黄浦江司机找了我一大堆硬币,C 罗内马尔鲁尼的雕像在新天地,我依然记得我第一次去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时候,我依然记得我第一次在衡山路树影下散步的时候,我依然记得我第一次在富民路到延庆路散步的时候,我依然记得从黄河路穿过听着歌跨过苏州河的夜晚,我依然记得很多事,那时候都是好时候。
旧的时代过去了,如同 100 年前的建筑留在那里,让人想起理想国书店里的那句话,“别为了每况愈下而喝,我们见过好日子”,但也不用悲观,因为 60 岁正是打拼的时候,事不宜迟,择日不如撞日,新世界就开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