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待了快七年了,地理方位愈加熟悉,感情上却一直若即若离。然而对于我这样一个执拗的人来说,却没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在感情上称得上亲近的,即使是儿时生活的故乡,也变得越来越陌生。算来西安是我记事以来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了,也总值得写些什么,来把心中的这座城市,存在不会消逝的文字里。

小时候很喜欢历史的缘故,在我没来过西安之前,心中对「长安」这个概念总是存着一些幻象的,似乎走在街上就能感受到盛唐的气象在脚下升腾,李白醉着酒飘过的街道就会在转身之间相遇,胡姬酒肆,熙熙攘攘,诗歌与艳声,城砖与碑刻,总会有什么东西流淌在这个城市的血液里。

在没来过西安之前,长安城在我心中是一个气度非凡的具象。

一直到此刻想来,西安却如同中国的大多数城市一样,除了那些四九年之前留下来的东西能让你在心中念及这座城市的名号,大多数时候,这些城市全都是一个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分别。你能感受到那种共产主义式集体化的烙印——刻板严肃、土里土气,半死不活、毫无生气——就好像一群打了鸡血般的军装姑娘组成方针高喊着毛主席万岁,又好像一个中山装的老干部要语重心长的拍一下你的肩然后叫一声「小同志」,当然,还不能忘了「爽朗的笑声」。

这些用苏联图纸建造起来的一栋栋审美残疾的建筑填满了中国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地方都被老大哥规划,城市是胜利者们手中的玩具,一个念头,这些古老的土地就能阵容齐整的面目全非,兴之所至,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红色的海洋中改过自新,重新做城。

西安当然也不能幸免于难,古代史是用来培养「爱国主义」的,近代史是用来培养民族主义的,至于自己从历史书中建立起来的那座城,却只能在眼前的疮痍里慢慢溃散,渐渐模糊,直到消亡,不见。

在没构建起逻辑、用情绪思考的年代,我是那种看见「母校就是那个你一天骂他八遍却不许别人骂的地方」这句话就热血沸腾的人,推而广之,我的故乡,我待过的城市,都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有国家。

于是我每换一个地方上学,总是不停去回忆上一个地方的好,当前的环境熟悉后,又开始绞尽脑汁的维护当下。一直到我稍微有了一点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后,才想清楚这不过就是「熟悉」与「陌生」的区别,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熟悉度高」而已。

一座城市当然会有别的城市所没有的,能让人喜欢的特质,但是,哪个城市又会是一无是处呢?即使我只路过过兰州,但是也能想来一个兰州人对城市的爱——我就是喜欢那一碗拉面而已。兰州没有西安这样的城墙,西安也没有兰州那样的拉面,拉面不是时时刻刻在吃,城墙也不是时时刻刻在看——真正能让人达到「喜欢」这种程度的,应该是一座城市所能散发出来的气质——这种气质,由城市里人民的素质所决定,由城市中建筑的风韵气度所决定,由城市环境对人的包容所决定。

如此念来,西安在我心中,也只能是一座「熟悉」的城市了,却很难升华到感情上的「亲近」,正如中我生命中所有生活过的地方一样。

李志在《梵高先生》中唱到:「我们生来就是孤独,不管你拥有什么」。

最小的时候,孤独就是「一个人独处」,可随着不断的成长,「孤独」也在我心中不断的变大,一直到后来,大到它超越了「孤独」——没有故乡,也没有心灵的故乡。

我还在西安待着,待了快要七年了。我喜欢北方人的直爽,也喜欢江南的水乡。我就每天待在这座中国西部的城市里,能望到城墙,能闻到风沙,古迹只剩下废墟,古人只剩下幻影。我每天在这座城市里做着梦,看着更大的世界,现实与梦境是割裂的,家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无处为家,四海为家。

我也想听着一首歌,念着你,就安逸的睡着。